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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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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 章

李明瀾在美術班上了兩堂理論課。

到了第三堂課,美術老師笑著說:“今天我們就從基礎的幾何體開始動筆。”

教室的光線恰恰正好,李明瀾把畫架擺在窗邊。

畫板方正,紙張細膩。

她買的是業內認定一流的繪畫工具,可等她削完鉛筆的木皮,執起畫筆,心裏卻一陣煩躁,無法心平氣和。

從前她以為自己並不熱衷繪畫,此刻才知道是厭煩著。

那天聽哥哥說起她的天份,她心存僥幸,也許她真的天賦驚人。

然而,幻想而已。

畫不了就畫不了吧,她就是這麽順其自然的。

有李旭彬這一層的關系,美術老師格外關照她,過了十來分鐘,他見她的畫上一片空白,詢問:“李明瀾,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問題?”

李明瀾微笑:“老師,不好意思,這幾天我手腕疼,暫時沒有辦法畫了。”

美術老師和善地說:“沒關系,身體才是本錢,緩幾天吧,開始的幾堂課是打基礎,對了,你哥說你的美術底子很不錯,加油。”

“謝謝老師。”

騙得了一時,騙不了一個暑假。

八月初,很突然的,李爺爺心口吃疼,被送進了醫院。

李明瀾趕過去。

老人家鼻子上插著吸氧管,氣息比較微弱:“你正在跟一個美術老師上課?”

“是啊。”李明瀾握住他枯瘦的手,“爺爺,你別擔心我了,好好養身子。”

“我早說……我們家明瀾……”李爺爺講話斷斷續續,“你小小年紀,畫畫無師自通,這……是一條出路。”

她連連點頭。

“你給我講……講你在美術課上……學了……什麽?我聽……”李爺爺越說越慢,到了最後只是嘴皮子在動。

李明瀾貼得很近,才聽清他的話:“畫畫是靠練,你很久沒練了……畫一張,給爺爺瞧一瞧,我見著了,上手術臺都安心些。”這語氣像在交代遺言。

“我……”李明瀾本想實話實說,自己沒有繪畫的本事,但是喉嚨梗住,再開口時換了一個堅定的字,“好。”

待李爺爺睡著了,她回頭再望,手指發麻。

她想讓爺爺安心治病。

越是著急,越是無力,她逼著自己握筆,手在抖動,筆尖顫顫,跟畫紙接觸時發出啞啞的聲響。

紙上一塌糊塗。

她很久沒有畫畫,哪怕不是因為對繪畫有抵觸,她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裏一鳴驚人。



這天下課,李明瀾又是沮喪,上了公車。

車子在紅燈前停下,她向外張望。

路邊榕樹下坐了一個少年,曲著膝蓋,凳子不高,他的背彎了彎。

再次見面,她承認這是得天獨厚的一張臉,俊俏非凡。

他又低著頭玩手機。

李明瀾在前方車站下車,往回奔跑,停在少年的面前。

他的游戲界面果然是貪吃蛇。

他的面前擺了一個半米高的畫板,板子上夾了幾張白紙,最上面的那一張畫著一個人頭像。

不是寫實畫風,極其考驗畫師的觀察力,但是如果抓住五官特點,哪怕是誇張的線條都能十分逼真。

可見畫畫的人功底很強。

一個念頭在李明瀾的心裏萌生,她沖他說:“Hi。”

顯然,少年認出了她,他的眼神和在咖啡店時一樣冷漠。

她問:“咖啡好喝嗎?”

突如其來的一句,少年聽明白了:“還行。”

她露齒一笑:“不用謝。”

誰謝她了?他收起手機,又收起畫板,大有一走了之的意思。

時間緊急,李明瀾說:“我能不能和你談一筆生意?”

少年站起來,合上折疊凳。

“我五百塊買你一幅畫。”她說,“我是美術班的學生,但是我沒有美術基礎,學得特別辛苦。”

她辛苦,與他何幹?他就要走。

她擋住他的去路,雙手合十:“拜托,拜托,我爺爺生病了,他想要看一看我的畫,我不能拿著破爛作品去刺激老人家,請你幫我畫一幅,五百元,不開玩笑。”

少年微微垂眼,長睫毛如扇子一樣扇下來:“老人知道你坑蒙拐騙,豈不是更刺激?”

她卻說:“這哪是坑蒙拐騙,這叫善意的謊言。”

少年徑自向前走。

突如其來的口哨聲穿過街道,和樹上的鳥啼遙相呼應。

交通燈下站了幾個人,年輕著,一個個吊兒郎當,剛才的口哨是其中兩三人的合聲。

為首的那個穿一件夏威夷風的花襯衫,配一條半筒褲子,雖是高中生的模樣,他卻叼著煙,正吞雲吐霧:“李明瀾,你在這裏做什麽?”

“真巧啊,我隨便走走。”李明瀾笑。

公車到站,停下,開門。

少年趁著李明瀾和花襯衫說話之際,身形一閃,上了公車……



第二天,李明瀾又去了那一棵榕樹下。

天很熱,她光是這麽站著,滿臉滿身地冒汗。

對面的冰室一開門,她就進去了,買了杯冒著冷氣的飲料,咕嚕嚕灌了一大口。

畫畫的攤檔,可以擺在這座城市的任一角落,她不知道少年會不會再來?

冰室玻璃門貼了彩筆繪畫的飲料廣告,她望過去,只見一行一行反轉的字,漸漸的,她有了困意,把臉貼到冷飲的玻璃瓶,把自己凍個舒爽。

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,再睜開眼。

透過清亮的玻璃,她見到對面榕樹下的人影。

她立即沖出去。

這一個背著畫架的人不是少年。

而是一個老人,他放好折疊凳,落座的動作比較遲緩,一坐下,他立即伸直右腿,抖幾下,這才慢慢地放下畫板。

“老爺爺。”李明瀾的笑比朝陽都燦爛。

老人發色幾乎全白,禿了半個腦袋,亮堂堂的,朝陽從左邊打過來,把他照得滿面通紅:“小姑娘,早上好啊。”

“老爺爺,你天天來這裏畫畫嗎?”

“不一定,小姑娘有什麽事嗎?”

李明瀾又把自己的情況講了一遍:“我想如果老人家能開心,病情也能更快地好轉。”

“原來如此,那得幫忙。”老人扶住右膝蓋,想要站起來,一時無力,他就坐著,“生意都是我外孫關照著,一會兒他來了,我告訴他,這個忙一定要幫。”

李明瀾喜出望外:“謝謝老爺爺。”

老人又問:“你要畫什麽畫呢?或者拍個照片兒,或者描述一下。”

照片就不必了,只是基礎的美術課,她從書包裏拿出紙和筆,隨隨便便畫了幾筆:“就幾個簡單的幾何體,圓柱,方形。”

老人家接過她的畫,瞇瞇眼睛,笑著說:“沒問題,等我外孫來了……”

人不就來了嗎?

少年又是穿著一件白T恤。

李明瀾這時註意到,他的T恤和面前這位老人的這件,應該是親子裝。

他將要到榕樹下。

她用雙手捧住飽滿的臉頰,還好,汗水幹了,不算狼狽:“Hi,真巧啊,我們又見面了。”

當著老人的面,他沒有了冷言冷語。

她趁勝追擊:“昨天我盤算過了,我還有一千的壓歲錢,全壓在你的身上,怎麽樣?”

少年擡頭向上望。

她跟著看過去。

萬裏無雲,青藍一片。

幾個經過的路人也向上望,誰也不知道大家到底在望什麽。

老人喊:“說話啊。”

少年問:“多少錢?”

李明瀾伸出一個手指頭:“一千。”

“成交。”

老人擠眉弄眼,把大大的一雙眼睛擠得一邊大一邊小,似是不滿外孫坐地起價的行為。

千金難買爺爺高興,李明瀾覺得很值,“就這麽說定了,我叫李明瀾。”

少年在咖啡廳裏聽過了。

李明瀾:“你呢?”

他半晌不說話。

老人開口:“他啊——”

少年攔截老人的話:“什麽時候要?”

“我下午五點左右過來,就畫一個圓柱,一個方形,擺放的位置隨便吧。”李明瀾卸下背包的肩帶,“要不要我先付定金,不過,我現在身上只有兩百塊。”

“沒關系。”老人終於站起來,“一手交錢一手交貨。”

“謝謝。”李明瀾深深地鞠躬。

老人哈哈一笑:“小姑娘真是有禮貌。”

少年只是向上望,望著綠葉,望著藍天,無語。

李明瀾蹦蹦跳跳地走了。

老人誇她個性真活潑,再轉向冷淡的外孫:“好歹人家一片孝心,你擺什麽臭臉?”

孟澤望一眼李明瀾的背影:“不要被她的外表騙了,她自己就是狐朋狗黨的一員。”

外公充耳不聞,把她畫下的幾筆畫擺來擺去,左看看,右看看:“這個小姑娘的筆觸有點東西啊。”



李明瀾的如意算盤打得響亮,醫院那邊卻傳來李爺爺緊急手術的消息。

李家父母,李旭彬和妻子,連腿腳不便的李奶奶都趕了過來。

李明瀾扶著奶奶,一家人等在手術室之外。
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,遲遲沒有手術結束的通知。

中午,一家人沒什麽胃口,送來的幾份快餐,擱在一旁,由熱變涼。

直到下午將近五點多,手術結束。

醫生說:“今天晚上要送ICU觀察。”

李奶奶握著李明瀾的手,險些撐不住身子。

李父扶住李奶奶:“媽,我先送你回去,你要早點休息。”

非探視時間,光在外等著,李奶奶的腿腳受不住,她坐李父的車回去了。

李明瀾跟著哥哥走。

直到出了醫院,她都沒有想起來約定的時間,坐上哥哥的車,到了半路,她才“哎呀”一句。

這時已經是七點多。

她急急地說:“哥,我要在前面那個路口下車。”

“去哪兒?”李旭彬問,“現在什麽時候了?”

“今天和人約了在那裏見面,我不知道他會不會還在等。”

李旭彬靠邊停車。

李明瀾匆匆下去。

榕樹枝上掛了一盞燈,樹下其樂融融,站著一群歡歌熱舞的阿姨,哪裏還有老人和少年的身影。

也是,沒有人會在這裏傻傻的等。

李明瀾回到車上:“哥,走吧。”

車子經過公車站,一晃而過,又在前面的紅燈處停下。

有什麽東西晃過她的眼睛,只是一秒,被她捕捉到。

她突然說:“哥,我在這裏下車。”

“又有什麽事?”

然而妹妹已經開了車門。

她往回走,跑到公交車站,目光搜尋,果然見到一張用透明膠帶貼住四角的素描畫紙。

一個圓柱,一個方形,不多不少,明暗光影,十分逼真。

少年兌現了他的承諾,她卻沒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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